本文作者:访客

影响我一生的老师

访客 2024-05-20 17:04:01 2408 抢沙发
影响我一生的老师摘要:                                                                                ...

                                                                                       陈老师和她的艺术布偶

艺术中国报道:“4月2日,陈立君、刘一原、丁同成捐赠作品展在湖北美院美术馆举行”。一则新闻,把我的思绪拉回到55年前的那个傍晚。

1970年,读初二时,参加学校组织的画展,学校请了当地的几位美术权威来评判,其中就有陈老师。

我记得当时画的是一幅《家乡美》的铅笔画。晨风中飘荡的柳枝,田野里镜面般的水田里劳动的人群,远处村庄袅袅升起的炊烟,三两头牛在青青的河堤上悠闲地啃食着青草。就是我所在村庄的写生。用现在的眼光看,画得实在不怎么样。因为我是一个乡下孩子,根本没有学过画画,而且根本也不知道画画还有专门教画画的老师。完全是由于爱好、好玩,自己在家瞎画的。所以我的画里一点技巧也谈不上。但几位权威看了我的画后,其中有一位却说要见见我。

我记得是我的班主任丰老师通知我的,我怯怯地走到老师办公室,那位要见见我的老师在那里等我。女性,个子比13岁的我高不了一点,有些瘦。因为是下午放学之后,所以我背着书包,手上还拿着一个夹子,夹子里放着我每天都要写的毛笔字。丰老师把我介绍给那位老师后就离开了,我也才知道这位评选的老师姓陈。我怯怯在说了声陈老师好,算是打过招呼

陈老师和我说着一种陌生的普通话,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上海口音的普通话,她说话节奏很快,但很亲切。陈老师说我的画有种自然的真实。听我说没有学过画画,陈老师表示惊讶。她随手拿过我手上的夹子,打开夹子后,她呆住了。

“这是你写的字?”陈老师问。我说是。“你真没学过画画?”我说是。陈老师接着摇了摇头,但又点了点头。我不懂陈老师是什么意思。

“今天我要和你一起回家,可以吗?”陈老师说。

见我没回答,她接着问,“不行?”

我说不是,接着问“陈老师是要到我们那里去有什么事吗?”

“就是想到你家看看呀。”陈老师说。

我呆住了,第一次见面的陈老师要到我家去看看,怎么可能?

“怕吃你们家的饭?”陈老师显然在开玩笑。

还真是,我下午回家也不一定有饭吃呢,这是我们家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因为1969年的冬天,我们家失火,一切都化为灰烬。现在住的是我爹在自留地边上搭的一个比窝棚大不了多少的草屋。我爹由于有腰腿疼的老毛病,没有在生产队做事,自己在家种自留地。兄弟姐妹六个,我最小。两个哥哥成家后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三哥还在部队,两个姐姐早出嫁了,都很近。哥哥姐姐们对我都挺好的。有时没饭吃肚子饿了就去哥哥姐姐家,哥哥姐姐们都会想办法让我吃饱。

陈老师要去我家,我很高兴,但家里怎么走进去。

陈老师看出了我的迟疑,“就是看看,到乡下走走也很好。”

我只好答应,一路上陈老师问了我很多事。问我毛笔字跟谁学的,我说是上私塾时只能用毛笔写字做作业,逼出来的。画画是看连环画时学着画的。就这样说着走着到了家。

我家这种惨状,相信陈老师没想到。我娘拿了一个小凳子放在外面请陈老师坐,因为小草屋里实在进不去人。

我娘用眼色把我叫到一边,小声问我,“她吃什么?”

不是没吃的,是实在拿不出手招待人。那时乡下吃晚饭都是中午剩下的,下午要么热一下了吃,要么就是用开水泡一下了吃,所以这些东西实在招待不了客人。我知道娘为难。当时我家的那种情况,也实在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招待人。我就说,老师只是下乡走走,不在这吃饭。

陈老师坐下,和我娘说了一些话,问了一些情况后就起身要走。我只得送陈老师。沿着我家门前的河堤就可走上公路。我和陈老师走到公路边,陈老师嘱咐我,让我明天放学后到文化馆去找她。至此,我才知道陈老师是镇文化馆的。

第二天放学后,我就到镇文化馆去找陈老师。这是我第一次走进镇文化馆,陈老师在门前迎接我。见我来了,她把我引到另一位老师面前,给我介绍说这是马老师。然后她对马老师说,她给他找了位毛笔字写的不错的孩子,展览的前言就让他给你抄写吧。说着,陈老师拿过我手上的夹子,打开后给马老师看。

但马老师有些不相信。他找了支毛笔,铺好一张纸,然后让我当场写给他看。

我拿起笔问马老师写什么体,马老师有些惊讶地问我,你会些什么体。

我说楷体、魏碑、隶书都还行。马老师就让我写楷书,我就用楷书写了一首床前明月光。

马老师惊讶地说,真看不出来呀,我们镇还有这样的孩子。他又要我写魏碑体,我就又写了一首魏碑体。他说这种新魏碑体字在我们县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写。问我是在哪学的,我说报纸的标题就经常用这种体,我喜欢看这种体就学了。他说行,前言就用这种新魏体吧。

但陈老师说,这孩子的晚饭就该你管了,马老师点头说行。

于是,马老师就安排我在一块大牌子上抄写前言,版面设计划线是马老师早就画好了的,我就按马老师定好了的写就行。中间马老师给我打来饭,让我吃了再写。我就吃了我家失火一年多来最舒心的一餐饭,完后就继续抄写直到完成。

从这时开始一直到高中毕业,我每天放学后,星期天、节假日,只要没有特别的事,我就在文化馆。陈老师教我画画,从最基本的素描写生开始,她的绘画书籍就天然成了我的图书馆。她会告诉我先看什么再看什么,不懂的地方她就给我讲解、示范。遇到刮风下雨,她就让我在文化馆睡,第二天从文化馆直接去上学。

陈老师是画油画和水粉画的,马老师是画国画的。文化馆里还有搞音乐戏剧霍老师。我也是从这时开始接触乐器的。街上商店里的招牌画、各个地方的展览、各种会议的大型标语等,都成了我天然的练习场。不仅如此,我的生活自然也解决了。那时虽然像现在这样,广告、招牌等以平方论价格付钱,但文化馆在为商店做完这些事后,商店还是会给我们拿一些能吃能用的东西,说是感谢,实际就是报酬。这中间发生了两件事,对我的人生,以及我对陈老师的了解都产生了质的飞跃。

一件是陈老师的爱人不幸早逝。陈老师的爱人是一位著名的摄影师,一次也不知是跟随哪位领导到北戴河随行拍摄,被海浪卷进海里淹死了,陈老师奔丧回了上海。搞音乐戏剧的郝老师给我说了陈老师的家庭情况。说她还有个几岁的女儿,陈老师原来是湖北美院的老师,因娘家成分有些高,文革的第三年,下放到我们镇的文化馆来的。她女儿在上海是姥姥在带。这应该就是当时我了解的陈老师的全部情况。

第二件是这年五月,我的一幅“又是社员又是兵”的水粉宣传画选上县级展览,于是这年的暑假我被送到县文化馆接受专业美术培训。这是我一生中接受的唯一一次专业美术培训。虽然最后我没有走上专业的道路,但所有这些活动开阔了我的眼界。应该就是从这时开始,我定下了不走父辈老路的决定。

为什么陈老师是影响我一生的老师?倒不是说她教了我画画,而是因为她在我的面前展现了一个无比广阔的世界,让我这个不知外面世界为何物的乡下孩子知道了什么是奋斗、什么是勤奋、什么叫才能,她告诉了我知识如何才能获取。可以说她在我面前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画卷,让我在这个画卷里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自己。可能比较幼稚,也就是从这时开始我决定自己一定要上大学。至于文革中一个乡下孩子怎样能上大学,我根本不知道。

记得她从上海回到镇文化馆的时候,看着她泛着白沫的嘴角,我心里很难受,不知怎么安慰她好。但一天以后她好像就恢复了常态,她告诉我,说我应该作好上美院的准备,她说要是我从小就学画画的话,现在应该相当不错了,但可惜现在大学不招生。我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我,她和我们乡下人夸我的话完全不同。

我的画参加县级画展,使我在那一带有了点小名气,各种写写画画的事基本上都会要我来参加,文革时期这类活动是相当多的,也是相当露脸的。这对一个毫无背景的乡下孩子来说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正是因为这些,我是我们家唯一一个读到高中毕业的孩子。我读书、画画、吹笛子、拉胡琴所需的一切,我爹娘都想着法地给我置办,我爹卖了鸡卖了蛋卖了小猪卖了菜,给我买回各种画画纸、各种笔、各种颜料、二胡京胡板胡笛子,这些东西是我这个乡下孩子想也不敢想的事。

高中毕业后,在城镇户口的孩子都忙着上山下乡的时候,我这个回乡青年却因为这些小特长而抽到了公社宣传队,而且不久就以亦工亦农的名义抽到了区里,实际上就是参加了工作。但高中毕业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陈老师,她不在镇文化馆工作了。

                                                                                   陈老师简陋而零乱的家

1976年,一年一度的征兵工作开始,来接兵的部队领导就住在我们区招待所,他们每天看着我忙忙碌碌地写标语,办展览,写写画画,随手就来。简单说我的这些特长吸引了他们,他们开始围着我问七问八。知道了我不是正式的国家干部,只是个亦工亦农。就问我报名应征没有,我说没有。他们问为什么不报名,我说我可能验不上。他们不明白原因,问为什么?我说我腿上有个做手术后的伤疤。我听着他们在讨论可不可以带走,但中间有个营长说初检已完了,他没报名,不在名册上,怎么弄。来接兵的副队长说,他已经请示了部队,想办法带我走。结果复检时检出两个不合格,他们让我就这样替补上了。到部队后我才知道,我没报名,按正常程序是不可能入伍的,是他们为我办好了这一切,最后复检故意去掉两个为我留出名额。

现在我一直在想,77年恢复高考,78年我如愿考上大学,就是因为高中毕业后,我一直没有放下过书本,虽然不是教科书,但比起那些和泥土打交道的同学们,复习时我能更快地进入状态,而之所以我没有离开过书本和文字,就是因为我心中的目标和我身上的这些特长为我创造了条件。加上那时普遍学科水平都不高,我就算矮子中的长子,幸运地走进了大学的课堂,而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陈老师。不是因为我比别人聪明、勤奋,而是因为我比别幸运,遇到了影响我一生老师。

大一暑假,我在老家县城的街道上偶然遇到了陈老师。她正在写生。我就一直站在她的身后,直到她画完收画板的时候,我才喊她。她开始有些发蒙,一会儿后才用手指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喊出我的名字。我们都激动的拥住了对方。一会儿后她才说,啊对不起,她手上身上都是颜料,太脏了。

是的,从74年高中毕业到79年8月,整整5年了,可能我的变化确实有点大,尤其我还穿着军装。我们去她住宿的宾馆,相互介绍离开后的情形。我才知道高中毕业的那一年,她调来了县文化馆工作。文革结束后落实政策,她回到了湖北美院。这次是出来写生。这是她工作了8年的地方,还是想在老地方走一走,不想在这里遇到了我。我也把我的情况给她说了说,她就说我没考美院是一个损失,我应该考美院的。我说陈老师说笑了,没有您的指教,我哪能考美院。

大三暑假回家我路过武汉,来到了湖北美院,走进了陈老师在湖北美院的家,陈老师的家一如我读中学时熟悉的样子,简陋而零乱。但我却感到无比亲切,因为正是这个家孕育了我的梦想,校准了我人生的航向。她女儿在上高中,丈夫去世后,她一个人在抚养女儿,没有再成家。她托我带本书给在我老家镇上的一个学生,原来在老家的文化馆一起学习过。从下乡回家在街道上做事,她在鼓励他,要他继续走自己的路。陈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地帮助着我们这些人。

看新闻照片中的陈老师,坐在轮椅上,艺术中国的报道中介绍“在武汉生活了近50年,陈立君依然难改一口“沪普”,讲话时语速不时加快。她1938年生于上海,20岁时响应国家号召,来到湖北洪湖县国营大沙湖农场。1959年考入湖北艺术学院(湖北美院前身)附中,完成系统的绘画专业学习,打下了扎实的美术造型基础。

1976年,陈立君从工作了12年的湖北监利县文化馆调回母校湖北艺术学院工作。1996年从学生工作部长兼学生党支部书记岗位退休。”

这些补齐了陈老师在我心中全部的生活链条,但却说不到她是如何帮助我们这些乡下孩子去实现自己的梦想的这些事,直到老年她还在想着她应该帮助的那些人。

面对陈老师,我真不知说什么好。说感谢太轻薄了,说尊敬太生分了,这就是影响我一生的老师。

                                                               捐赠仪式上的陈老师 

 

觉得文章有用就打赏一下文章作者

支付宝扫一扫打赏

微信扫一扫打赏

阅读
分享

发表评论

快捷回复:

评论列表 (暂无评论,2408人围观)参与讨论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